兰怀恩特意去了趟诏狱。
东厂与锦衣卫向来水火不容,又因沈家人本就是重犯,是以一听闻厂公要见沈微,邱淙心底当即警铃大作,将人直接先拦在了门外。
“诏狱重地,擅入者斩。”
兰怀恩念了一遍那行字,轻啧一声,缓缓抬眸望了邱淙一眼,才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查沈家的时候,我东厂也参与其中呢。奉陛下口谕,来问沈微几句话。既然邱大人不让我进去,那就将人提出来也行。”
即是有圣谕,邱淙也不好再阻拦什么。
他对兰怀恩了解并不深,只知他行事无常。又听闻他与沈微还有些什么过节,心下暗忖若当真将人交给他,出了事可无人担待。
一时来不及细思,只教人跟着,便放进去了。
兰怀恩见到沈微时,他被铁链绑着,如五马分尸状锁在昏暗的牢房里,潮湿腐臭的枯草凌乱地铺散一地,偶见蟑螂老鼠窸窣活动。
他侧头朝内躺着,一头蓬乱的头发扎在枯草里,开门的声音不小,但他整个人却纹丝不动,恍若未闻。
“还活着么?”
兰怀恩示意其余人退出去,一边抬脚踏进铁槛,一边开口问道。
人自然是活着的。
褴褛囚服于地上慢吞吞地翻过来,从中伸出一只瘦且脏的手,费力地撑起身子,挣扎着坐起来,仰头去看他。
那双眼布满血丝,几乎要睁不开了。
但他还是看了兰怀恩一眼,似是有些意外,但随即又垂下头去。
“很失望,对么?你还是希望她来见你——所以要以一死来赌一把。”
兰怀恩俯视着狼狈不堪的贵公子。当初他着青袍入东宫时,还是极为风雅俊俏的。
“我有什么好失望的,”沈微不屑一顾地笑笑,摇了摇头,嗓音喑哑,“快上刑场了,我不想亲眼看着我爹死在我面前。”
尾音含了哽咽。
他已得知刑部大牢的事,祖母性情刚烈,此举算是情理之中。
兰怀恩冷笑一声,踢了踢他脚边的链子:“你要真有这个心思,从沈家抄家起就不必活着了。又或者,去年冬天,我就该直接叫人打死你。”
他这话说得狠厉。
两人之间的梁子原也不是去年才结下的。
当年沈岳任都察院二品都御史,提督各道,又同吏部关系亲密,一时间手掌重权,威风八面。
其时兰怀恩尚未得势,在司礼监才稍稍露了头,一着不慎被沈岳揪住错处。然而沈岳并未亲自出手,而是将这个机会留给了初出茅庐的儿子,沈微也借此在皇帝跟前露了脸。
那八十大杖险些要了他的命。彼时沈微便站在他面前,瑟瑟发抖地监杖,还在自己的垫脚石面前,很没出息地晕了过去。
沈微闻言,颤巍巍地伸手,去扯兰怀恩脚边的衣袍,一张口,气息被腐臭味呛堵住,顿时不禁猛咳几声,牵动浑身都颤了颤。
他只得用指尖死死掐着那华贵的袍子,将话说完:“……奸宦果真衣冠禽兽,若我有机会重见天日,必不会教你蒙蔽太子!”
他甚至都不清楚,太子同兰怀恩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。也不知兰怀恩究竟是如何哄骗她,才令她竟会对一个无恶不作的太监念念不忘。
“蒙蔽呀,”兰怀恩居高临下,轻轻一笑,随即又不急不缓地弯下腰,将衣袍拽回去,蹲在他面前,幽幽低语,“你不是了解她么,你怎么就知道她对我一无所知?”
他的语气实在有些耐人寻味。沈微手腕被他紧紧捉住,被迫抬头看着他,目光里亦带了探询不解的意味。